2015年1月1日,湖南安化县,清塘铺镇一家小煤矿,工人大都是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在粉尘严重的环境中作业。
维权无望后,50岁的廖跃生重回煤矿打工。5年前,他被确诊为尘肺病。
回煤矿前,廖跃生和他的18名工友一直在维权。从2009年被煤矿开除后,他们打了5年官司,终于在2013年胜诉,被判获总共375万元赔偿。
然而,就在众人长舒一口气,认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,他们却被法院告知,输了官司的煤矿账户上没钱,赔偿无法执行。这一消息,再次让廖跃生心情跌落谷底。
官司打赢了,钱拿不到手,成为廖跃生所在的湖南省安化县的普遍现象。
安化县人民法院执行局负责人刘杰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坦承,最近几年安化县法院共受理尘肺病人诉讼案件140余起,但最终赔偿执行到位的只有18起,仅占13%。之所以执行困难,一方面因为近几年煤炭市场低迷,县内煤矿普遍亏损,矿主无钱赔偿,另一方面也因煤矿产权更迭频繁,责任人难以明确。
企业无力承担时,有人建议政府兜底解决。安化县工伤保险基金管理中心主任王翔告诉澎湃新闻,作为国家级贫困县的安化,根本无法拿出这笔钱,仅靠县一级政府并不现实。
内蒙古财经学院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李文武长年关注农民工问题,他认为,要解决尘肺病人的救治问题,政府必须要建立和完善农民工工伤保险制度,使工伤和患职业病的农民工通过工伤保险待遇得到及时救治和康复,并长期保障其基本生活。
然而,目前湖南各级政府部门之间的博弈还在继续,而廖跃生们却很难等待太久。2014年7月,尘肺病人救助公益组织“大爱清尘”发布的《中国尘肺病农民工生存状况调查报告》称,全国600万尘肺病人,通过司法维权,最终拿到赔偿的只有18.75%。
劳动仲裁胜诉是在劳动局睡来的
吴拾中经常开玩笑说,他们的劳动仲裁胜诉是在劳动局睡来的。
吴是廖跃生的工友,也是19名尘肺病农民工维权代表。他们原为安化县清塘铺镇莲花洞煤矿工人,一同在2009年确诊为尘肺病一期,并于当年开始维权。
尘肺病农民工维权困难主要在于证明自己与煤矿之间存在劳动关系。安化县小煤矿众多,从民国开始便有采煤的记录。不过因为规模小,用工环境粗放,长期以来,很多村民如吃流水席一般,常年在不同煤矿间“流窜”打短工,极少签订劳动合同,而这直接导致日后维权时,面临取证难的问题。
一名王姓煤矿工程师告诉澎湃新闻,由于当初招工用工不规范,并未签订劳动合同,工人没有做过体检,导致现在责任问题很难认定。澎湃新闻在19名维权农民工中调查发现,他们工作过的煤矿普遍在两家以上。
没有签订劳动合同,缴纳工伤保险自然无从谈起。王翔告诉澎湃新闻,安化县约有1万人从事矿井作业,购买工伤保险的只有70%,基本是国企职工,而私营企业,煤矿中除了落水洞煤矿曾购买过外,其他煤矿都没有为工人购买。
如今,就是唯一一家为工人购买工伤保险的落水洞煤矿,也已经彻底停产。
安化县社会劳动保险所所长肖克忠向澎湃新闻确认,因为历史原因,安化县目前的煤矿企业社保缴纳数量登记为零,“这个只能靠企业自觉,我们也逼不了他们。”肖克忠说,煤矿本身经营困难,没有钱为工人缴纳费用,强制的话,就只能是关停了,但那样受害的最终还是工人。
而吴拾中等人跑了两年多,才最终取得劳动部门给予的工伤认定书。
随后经伤残鉴定、劳动仲裁等,又跑了3年才最终“搞定”。对他们来说,维权最关键的环节在于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对他们的支持,有了有利于他们的仲裁结果,便可以据此向煤矿要钱,打官司的话,法院也会采信为主要证据。
然而,一位不愿具名的安化县政协委员告诉澎湃新闻,安化县尘肺病人众多,据县安监、卫生等部门初步估计3000余人,牵涉面太广,一旦劳动仲裁胜诉,将会产生连锁反应,“其他人都会找过来,社会就会乱套。”
而吴拾中们之所以取得了劳动仲裁的支持,全赖于他们能“耗时间”。吴拾中说,他们一开始维权的时候,曾经打过横幅之类,但除了被警察驱赶,效果并不大。后来他们决定采取和平手段,不吵不闹,只是每天去劳动局静坐,像里面的职工一样上下班,有时候还睡在里面。而2013年的仲裁结果,就是他们“睡”了3天得来的。“劳动局也是拿我们没办法了,给结果后还叮嘱我们,不要出去到处说,他怕别人也来效仿。”
不过他们没高兴太久,很快他们又发现,又要去“睡法院”了。
“过激行为随时可能发生,不能再拖了”
安化县人民法院副院长李文斌对吴拾中和他的工友们印象深刻。他记得,这些人在他办公室门前密密麻麻躺了一地。而他们的诉求只有一个,要求法院对莲花洞煤矿强制执行赔偿款。